择(ze)天下之中而立国|新华走(zou)笔,二里头,遗址,王朝(chao)
新华社北京(jing)10月25日电 10月25日,《新华逐日电讯》开设“新华走(zou)笔”专栏,刊发新华社记者的行思录。专栏发表记者熊丰撰写的文章《择(ze)天下之中而立国》。
黄河中下游,洛水之北,二里头夏都遗址静静地伫立了三千多年(nian)。作为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王朝(chao),夏朝(chao)的存在曾一直被(bei)认为是一个谜(mi)。直到二里头遗址的掘客,夏朝(chao)的历史才得以从模糊走(zou)向清晰。
“最早的中国”声名赫(he)赫(he)。但来到这里的人,想必和(he)我一样,会先是一阵惊诧。因为与其(qi)显赫(he)的历史相(xiang)比,这里实在不够显赫(he),甚至有些(xie)乡土。周遭是广袤的农(nong)田和(he)村居,门前一条马路联(lian)通东西,二里头遗址坐落在一片乡野之中。这里没有风雅堂(tang)皇,只有垄垄废墟,这里摆(bai)不开现代的宴席,仍旧田野漫漫、炊烟袅袅。第一眼有些(xie)突兀,想想便长舒了一口气:三千多年(nian),充足久远,无需急着说与人听;三千多年(nian),也够沉重,实在没必要纸上谈兵。这厚重的山(shan)野、醇厚的乡音,便是最好(hao)的驮载。
二里头遗址,恍若一位老者隐遁在这里,时而打着盹儿,时而与拜访的来客漫谈。
2019年(nian)10月16日在河南省偃师市拍摄的二里头考古遗址公园(无人机照片)。新华社记者李安摄
华丽不过(guo)是假饰的皮相(xiang),废墟才是历史的气质。二里头遗址带着一种(zhong)慈(ci)祥的美,静静地等(deng)待着父(fu)辈,等(deng)待着我们,也等(deng)待着我们的后人。过(guo)了千年(nian)而来到访,谁也不会觉得陌生(sheng)和(he)疏(shu)离,来由是简明的:脚(jiao)踩(cai)着的那片泥土仿佛从未变过(guo),只是把历史和(he)山(shan)川的皱褶慰抚得平平展(zhan)展(zhan)。土地,见证了农(nong)业的劈头,聆听了诗歌的吟唱,留存了无尽的故事(shi)。泥土,用最质朴的方式(shi),对抗沧海沧海,埋藏万(wan)千青春(chun),却依然可(ke)耕耘之,慷慨地哺(bu)育着,保住了文化,也留住了根脉。
1959年(nian),著名史学家(jia)徐旭生(sheng)先生(sheng)率队,根据文献记载和(he)历史地理信(xin)息,在豫西一带寻找“夏墟”,开启了二里头遗址考古掘客的征程。65年(nian)来,一代代考古工作者通宵达旦、薪火相(xiang)传,为我们拂去历史的灰尘(chen),揭(jie)开了夏王朝(chao)的神奇面纱,昭示出最早中国的煌煌大观。
“皇祖有训,民可(ke)近,不可(ke)下。民惟邦本,本固邦宁。”汲取失国之戒(jie),夏王少康重整旗鼓,定都斟鄂。二里头遗址的发现,让人们得以瞥见传说中的夏都斟鄂的影子。
300万(wan)平方米的区(qu)域面积可(ke)谓(wei)规模宏大,多个区(qu)域中央、次级中央等(deng)如众星捧月又次序明白。都城内,呈现出纵横交织的井字形交通路网,宫殿、工坊、祭奠、墓葬(zang)、居住等(deng)各功能区(qu)分布有序。形制规整、排列有序的王都情形形象,体(ti)现出当时国家(jia)等(deng)级明白、秩序井然的统治格局。
选择(ze)在这里创建国家(jia),必定有其(qi)深意。“择(ze)天下之中而立国”,是中国历代王朝(chao)所追求的地理正统观。这不仅关乎王朝(chao)国运的兴衰,更关乎民族的认同与凝聚力。
溯及中国历史文化的长河,就(jiu)不能不提到黄河。浩荡黄河,中国人歌于斯,哭于斯,也聚国族于斯。许倬云在《万(wan)古江河》中写到,黄河九(jiu)曲,夭矫(jiao)如龙,先是昂首北上,接着爬升南下,然后迤逦(li)向东,倾注大海,带走(zou)了万(wan)仞黄土,铺散在千里平原。
二里头遗址所处(chu)的洛阳盆地,正处(chu)于“天下之中”的“国中”之地。山(shan)河表里,一切显得那末恰到好(hao)处(chu)。黄河中游的心脏地带水源丰沛、土地肥(fei)沃,既利于农(nong)业耕作,也便于交通往来。文化的萌生(sheng),必要纯洁而滋润的乳汁,这里便是最好(hao)的摇(yao)篮。
文化的萍踪从这里发轫。规划有序、布局严谨(jin)的中原王都,金玉共(gong)振、礼乐相(xiang)和(he)、龙腾中原、戈兵攘攘……站在这片遗址上,耳畔似乎反响着先辈的声音,诉说着他(ta)们的智慧与梦想。
之以是称之为“最早的中国”,是因为这里最早呈现出统领天下的中央王朝(chao)情形形象,是中华文化向心力和(he)凝聚力的出发点。
二里头遗址博物馆镇馆之宝乳钉纹铜(tong)爵,是我国现在发现的时代最早的青铜(tong)器之一,被(bei)誉为“中原第一爵”。酒在古代祭奠中扮演偏重要脚(jiao)色,“礼”的本意即为以“醴(li)”举行的典礼。青铜(tong)从用于锻造兵器到用于锻造酒器,供贵族使用,足见酒器在王朝(chao)礼制中的地位。青铜(tong)礼器的出现,代表着王权礼制的萌生(sheng),是国家(jia)与王朝(chao)文化的象征。
这里的青铜(tong)器大多形状优(you)美,线条流畅。器皿(min)如鼎、爵、盉等(deng),既有用又具装饰性(xing),鼎的外形宽大,底部稳重;爵则(ze)线条柔和(he),造型别致。有用与美学合二为一,让人不禁去料想它的蕴藏,料想使用它的仆人,料想它是怎样锻造出来又怎样流传数千年(nian)……
手工作坊里,工匠们挥汗如雨,个个专注而熟练,锻造炉的火焰在风中摇(yao)曳,炉膛内的铜(tong)矿石正激(ji)烈地熔化。熔融的铜(tong)水从炉内被(bei)小心翼翼地用铁铲取出,火红的液(ye)体(ti)在阳光(guang)下闪烁着刺眼的光(guang)芒,工匠们合力将(jiang)铜(tong)水倾注进精心镌刻(ke)的模具中,一时发出“滋滋”的声响……
我眼前浮现出当年(nian)人们生(sheng)活的景象。那时,田间桑下的青稞与小麦摇(yao)曳生(sheng)姿,城中门庭若市热闹非凡,殿前祭奠典礼令人心生(sheng)敬畏(wei),九(jiu)州共(gong)望(wang),国之在中,处(chu)处(chu)是一派欣(xin)欣(xin)向荣、生(sheng)气勃勃的情形。
二里头,不仅是一个地理地位的选择(ze),更是一个文化与精神的象征,标志着中华文化由多元化的古国文化最终走(zou)向一体(ti)化的王朝(chao)时代。
走(zou)出这里,依然是声声浓厚的乡音,依然是条条纵横的阡陌,这感官上接踵而来的平静,是最能熨帖中国人心灵深处(chu)的慰藉。
回头看去,二里头遗址静谧而庄严,这位废墟老者端坐于此(ci),不紧不慢地吐纳着,慢条斯理地诉说着:中国人,为甚么你们的身上有这样的气质,这样的襟怀?这里便是最初的答案。
《论语》中说:“行夏之时,乘殷(yin)之辂,服周之冕,乐则(ze)韶舞……”泱泱中华,历史何(he)其(qi)久长,文化何(he)其(qi)博大,这是我们的自信(xin)之基、气力之源。
“择(ze)天下之中而立国”的“中国”,从这里出发,像一支浩浩汤汤的队伍,走(zou)了几(ji)千年(nian),连接起未曾断裂的文化,一步一步走(zou)到今天的“中国”。我们虔诚地跟在队尾,也将(jiang)走(zou)在最前。